远在胡适出生之前,他的父亲胡传曾担任台湾的官员。1952年──胡传逝世后57年,胡适来到台东,当地父老“仍然记得我的父亲是位武官──胡统领,而非文官──胡知州”。台东父老为了纪念这位清代州官,特别把火车站前的光复路改为“铁花路”,并将鲤鱼山忠烈祠旁日人遗留的“忠魂碑”改为“胡传的纪念碑”,碑文额篆曰:“清台东直隶州州官胡铁华先生纪念碑”,并有《碑记》载其事迹。
1949年,国民党政府败退台湾后,胡适曾积极关心台湾的民主政治进程。1952年,胡适和蒋廷黻在纽约有意联合组织反对党以在台湾推行民主政治,但在胡适返台与蒋介石讨论后,遭到蒋介石的反对,以致组党失败。
1957年11月,胡适当选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,1958年4月,胡适离美赴台定居,直至1962年离世。在台4年中,当局和朋友都要借重他来点缀“民主自由”,他也诚心希望台湾当局多搞一点“民主自由”,因此,令他高兴的热闹事也便接连不断。例如:这年11月,胡适搬进了当局给他专门拨款在南港建造的院长住宅。1959年初,胡适所拟定的“国家长期发展科学计划纲领”正式通过,并成立了以他为主席的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。这年7月,胡适接受夏威夷大学赠送的人文学荣誉博士学位,这是他一生获得的35个荣誉学位的最后一个。1961年10月,夫人江冬秀终于告别了纽约的牌友,回到台湾,家人团聚。
然而,胡适在台湾这最后几年的生活路程,是并不平坦的;在知遇和热闹的背后,许多不愉快的事竟彼此牵连,接连发生。
首先是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不好。他本是有心脏病的人;在台湾的几年间,先后四次住进台湾大学附属医院,每次都是心脏病复发,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。这自然是老年人所难免的;但若干不快意的事件和环境,往往是他旧病一次接一次复发的直接根由,又往往引起病情的恶化。
其次是他的经济状况,也使他不能不忧虑。连一次一次进医院的医药费都感觉困难。医师每次都说他需要在医院多住几天,他的朋友也劝他,而他自己总是坚持提早几天出院。
“人怕老来穷”,人们由此大约也不难想见胡适晚境的凄凉。而最让胡适感到困扰和难堪的,是社会上牵涉到他的许多风风雨雨的事件。
最先的一件,是《胡适与国运》。据杨树人先生的文章说,胡适回到台湾的第二天,即有人送给他一本《胡适与国运》的小册子。这是一本滥用“学术研究”之名,对胡适进行谩骂和人身攻击的书,共收四篇文章。有的说胡适自己想当领袖,他的公式是:理想的胡说的领袖=无智+无能+无为+外国大学生=胡适。
有的攻击胡适当年打孔家店,“是攻破民族精神堡垒”,有的则说胡适当年反孔,反文言文,把大陆的人心搞乱,为共产党铺路,因而使国民党丢了大陆。
1959至1960年间,胡适又被卷进了总统连任问题的政治漩涡之中。胡适确实不赞成蒋介石连任,曾请当时总统府秘书张群向蒋转达他的意见,主要是希望蒋“明白表示尊重宪法,不做第三任总统”。但是,由于蒋介石还不想退位,1959年年底,便有人提出“修改临时条款”案,为蒋连任三任造舆论。1960年2月20日,“国民大会”第三次会议在台北召开,胡适还是出席了,并且又当了大会主席团主席。在蒋介石宴请国大主席团的宴会上,胡适又特别大讲“无记名投票”的历史和优越性,说它可以避免投票人受威胁,保障投票的自由,微露一点不愿受人操纵选举的意向。但他的话当场便遭到国民党人士的反驳,他们说民主政治是政党政治,政党政治要维持党的纪律,无记名投票自然要不得。后来,修改临时条款案三读通过,在报上公布了,为蒋介石连任三任办妥了法律手续。有人来问胡适有什么意见,连任三任是不是蒋介石自己的意思?胡适回答道: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,我想人家不会这样做的。
过不几天,胡适便因心脏病进了医院,但还是去“国民大会”参加选举。自然是蒋介石又连任第三任“总统”。这一次,胡适却没有去给蒋致送“当选证书”。
在总统连任事件前后,又有组织新党的事件;接着又有雷震被捕判刑14年的事件。这一连串事端所引起的风暴,以及间接由此而发生的许多小漩涡,把一个想在台湾过安静生活,想以余年偿清笔债的老胡适,几乎是弄得坐卧不安,透不过气来了。
笔债无法偿,“民主自由”也难谈,胡适便只好“容忍”,谈“容忍比自由更重要”,“容忍是自由的根本”!而且说,他的提倡容忍,“不仅是对压迫言论自由的人说的,也是对我们主持言论的人自己说的”。实际上,他的重点是希望“拿笔杆写文章的朋友”,要存一种“容忍的态度”。据他说,拿笔杆的人,虽然受到种种“不合理的压迫”,甚至于“围剿”,但也还是“有权有势的人”,因而“绝对不可以滥用我们的权利”。谈“言论自由”谈到了这样的程度,胡适的心境该是何等凄凉,何等悲哀啊!
1961年2月,胡适又因心脏病发作,住了两个月医院。逐渐脱离危险后,到4月便勉强出院;因南港附近没有医院,只好暂借福州街26号台大招待所房屋,疗养了两个月。7月间又患急性肠炎,大闹水泻。真是多灾多病,衰老不堪了。10月间,夫人江冬秀从美国回来,家人团聚,孤苦伶仃三年半的老胡适,毕竟也稍添些慰安。可是到11月,又因发表一篇演说,竟招来狂风暴雨般的又一次“围剿”。11月26日,最后一次又住进了台大医院。
胡适虽然素来号称修养好,毕竟也具七情六欲,也难于抑制心头的愤懑与烦忧。他甚至病也懒得养了。12月17日,他在病床上度过71岁的生日。次年1月10日,他便出院了,仍借住在福州街26号,以病老残年,经受着残冬的暴风雨的袭击。
1962年2月24日上午,胡适离开福州街,去南港中央研究院,主持将在蔡元培馆召开的第五次院士会议。上午,胡适主持院士会,进行完了全部议程,选出了七位新院士。中午,他又招待院士们午餐。下午五时举行酒会,欢迎招待新、老院士,他兴致甚高,忽然脸色变了,倾身倒在地上,口吐白沫,不省人事。医生急救也无效。在这欢乐的酒会结束时,胡适竟因心脏病猝发而与世长辞了。终年七十有二。
10月15日,安葬胡适于台北南港旧庄墓园。他虽然未能回到美丽而且富饶起来的黄山故乡,却总算长眠在自己祖国的泥土里。墓门上刻着蒋介石书写的“德学俱隆”四字。右首高坡上,有北京大学校友会建造的纪念亭;左首有中国公学校友会建造的半身铜像。墓碑上刻着:这是胡适先生(民前二十一——民国五十一年)的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