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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父胡传,是一位学者,也是一个意志坚强、有行政才干的人。经过一个时期的古典文史训练后,他对于地理研究,特别是边省的地理,抱有浓厚的兴趣。”在《四十自述》的开篇,胡适这样描述他心中的父亲。
胡传(字铁花,1841-1895)生逢19世界后半段中国近代最动乱屈辱的历史,五次乡试皆未中举。39岁放弃科考,41岁外出远游。在民族救亡图存的使命感召唤下,他关心时局、钻研地理,注意到帝俄边患的蚕食与侵略,毅然投效东北边荒,后辗转海南、台湾等多地。
胡适为胡铁花幼子,1985年,胡铁花逝于厦门时,胡适年方5岁。关于父亲对他的影响,胡适在《四十自述》中有这样的记载:
我是一个早慧的小孩,不满三岁时,就已认了八百多字,都是我父亲每天用红笺方块教我的。
(父殁后)每天天还未亮时,我母亲便把我喊醒,叫我在床上坐起。她然后把对我父亲所知的一切告诉我。她说她望我踏上他的脚步,她一生只晓得他是最善良最伟大的人。据她说,他是一个多么受人敬重的人,以致在他间或休假回家的时期中,附近烟窟赌馆都概行停业。她对我说我惟有行为好,学业科考成功,才能使他们两老增光;又说她所受的种种苦楚,得以由我勤敏读书来酬偿。我往往眼睛半睁半闭地听。
我是安徽徽州人。
让我先把安徽省最南部,徽州一带的地理环境,做个综合的叙述:
徽州在旧制时代是个“府”,治下一共有六个“县”。我家世居的绩溪县,便是徽州府里最北的一县。从我县向南去便是歙县和休宁县;向西便是黟县和祁门县;祁门之南便是婺源县。婺源是朱子的家乡,朱熹原来是在福建出生的,但是婺源却是他的祖籍。
徽州全区都是山地,由于黄山的秀丽而远近闻名。这一带的河流都是自西北向东南流的,最后注入钱塘江。因为山地十分贫瘠,所以徽州的耕地甚少。全年的农产品只能供给当地居民大致三个月的食粮。不足的粮食,就只有向外地去购买补充了。所以我们徽州的山地居民,在此情况下,为着生存,就只有脱离农村,到城市里去经商。因而几千年来,我们徽州人就注定的成为生意人了。
我的家族——绩溪县上庄胡氏
现在再谈谈我们绩溪县。绩溪县是徽州府六县之中最北的一县,也可能是人口最少的一县。在经商一行中,我们绩溪人也是比较落后的。绩溪县人多半做本地生意,很少离乡远去大城市。他们先由杂货零售商做起,然后渐渐地由近及远。所以一般说来,我们徽州人实在都是很落后的。
我家在一百五十年前,原来是一家小茶商。我家世代乡居。故宅在绩溪县城北约五十华里。历代都是靠小本经营为生的。我家第一个有志为学的是我的一位伯祖胡星五。他是个乡绅兼塾师。在乡里颇有名望,但是科场却不甚得意。
我们的村落(上庄)正与华南其他地区的村落一样,是习于聚族而居的。洪杨起事之前,我们聚居的胡氏一族总人口在六千上下——当然也包括散居各地经商的族人在内——大半务农为生。但是大多数家庭也都有父兄子弟在外埠经商的——尤其是在南京、上海一带。
*节选自胡适所撰《故乡和家庭》
“胡先生是安徽人,哥大出身,北大成名。”唐德刚曾以极精炼的笔墨概括了胡适的一生轨迹,也指出胡适与北大的重要关系。从1917年9月登上北大讲台,到1948年12月14日离去,胡适在北大的时间是18年,1917年9月一1925年11月任北京大学教授、1930年12月一1937年7月在北京大学任教,任文学院长等职、1946年8月一1948年12月任北京大学校长,这种关系可谓既深且长。
在任职北大期间,胡适领导发起了白话文运动,领导了新文化运动。在北大期间,胡适对北大的发展方向和学术传统多次提出过意见。1919年6月22日的信中他谈到杜威来华演讲,以及邀请外国学者到北大讲学,资助林语堂海外留学等事,可见初入北大的胡适已积极参与校务方面的建设,和为北大延揽人才的热心。1926年6月24日,在给蔡元培的信中,又为北大教授的纷纷辞职离去而担忧。
1937年,七七事变发生后,蒋介石于1937年8月19日要求胡适即日前往美国争取美方对中国的支持。1938年,胡适任中华民国驻美国大使。自此开始了为期3年的驻美大使生涯。
任驻美大使期间,胡适代表中国积极寻求美国对日本的制约与对中国的支持,担任驻美大使期间展现了胡适杰出的外交才能。特别是“最后一分钟争持”事件,影响极为深远:
1941年9月,美日两国政府开始秘密谈判中国与西南太平洋的局势,美国为了自身利益,决定与日本妥协,无情地把中国抛了出去。此时中国与日本血战已达四年之久,“苦撑待变”几乎达到极限,若无外力介入,后果实属不堪预料。美国与日本的妥协,无疑将中国推向崩溃的边缘。
9月24日,由于胡适的坚决请求,国务卿赫尔约见了胡适等中、英四国大使,极不情愿地出示了临时妥协草案的美方定稿。胡适看罢,极为震怒,当场向赫尔提出严正抗议。危急之中,胡适立即求见罗斯福总统,请求对方出面阻止这一有害中国利益的方案,同时请求英国方面共同对这一决策提出抗议。
英国首相丘吉尔经过反复权衡,采取了胡适的建议,致电罗斯福总统,明确反对美国于历史的紧要转折关头与日本妥协、利己害华的做法。丘吉尔极富政治远见地指出:“中国如果崩溃,将大大增加英美的危机。”由于英国方面与胡适的强烈反对,美国高层经过慎重考虑,认识到此前的错误,遂于11月26日决定撤销与日本的妥协方案,从而使满天风险的太平洋局势彻底翻盘。——这就是胡适“在最后一分钟的强烈争持”之由来。
远在胡适出生之前,他的父亲胡传曾担任台湾的官员。1952年──胡传逝世后57年,胡适来到台东,当地父老“仍然记得我的父亲是位武官──胡统领,而非文官──胡知州”。台东父老为了纪念这位清代州官,特别把火车站前的光复路改为“铁花路”,并将鲤鱼山忠烈祠旁日人遗留的“忠魂碑”改为“胡传的纪念碑”,碑文额篆曰:“清台东直隶州州官胡铁华先生纪念碑”,并有《碑记》载其事迹。
1949年,国民党政府败退台湾后,胡适曾积极关心台湾的民主政治进程。1952年,胡适和蒋廷黻在纽约有意联合组织反对党以在台湾推行民主政治,但在胡适返台与蒋介石讨论后,遭到蒋介石的反对,以致组党失败。
1957年11月,胡适当选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,1958年4月,胡适离美赴台定居,直至1962年离世。在台4年中,当局和朋友都要借重他来点缀“民主自由”,他也诚心希望台湾当局多搞一点“民主自由”,因此,令他高兴的热闹事也便接连不断。例如:这年11月,胡适搬进了当局给他专门拨款在南港建造的院长住宅。1959年初,胡适所拟定的“国家长期发展科学计划纲领”正式通过,并成立了以他为主席的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。这年7月,胡适接受夏威夷大学赠送的人文学荣誉博士学位,这是他一生获得的35个荣誉学位的最后一个。1961年10月,夫人江冬秀终于告别了纽约的牌友,回到台湾,家人团聚。
然而,胡适在台湾这最后几年的生活路程,是并不平坦的;在知遇和热闹的背后,许多不愉快的事竟彼此牵连,接连发生。
首先是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不好。他本是有心脏病的人;在台湾的几年间,先后四次住进台湾大学附属医院,每次都是心脏病复发,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。这自然是老年人所难免的;但若干不快意的事件和环境,往往是他旧病一次接一次复发的直接根由,又往往引起病情的恶化。
其次是他的经济状况,也使他不能不忧虑。连一次一次进医院的医药费都感觉困难。医师每次都说他需要在医院多住几天,他的朋友也劝他,而他自己总是坚持提早几天出院。
“人怕老来穷”,人们由此大约也不难想见胡适晚境的凄凉。而最让胡适感到困扰和难堪的,是社会上牵涉到他的许多风风雨雨的事件。
最先的一件,是《胡适与国运》。据杨树人先生的文章说,胡适回到台湾的第二天,即有人送给他一本《胡适与国运》的小册子。这是一本滥用“学术研究”之名,对胡适进行谩骂和人身攻击的书,共收四篇文章。有的说胡适自己想当领袖,他的公式是:理想的胡说的领袖=无智+无能+无为+外国大学生=胡适。
有的攻击胡适当年打孔家店,“是攻破民族精神堡垒”,有的则说胡适当年反孔,反文言文,把大陆的人心搞乱,为共产党铺路,因而使国民党丢了大陆。
1959至1960年间,胡适又被卷进了总统连任问题的政治漩涡之中。胡适确实不赞成蒋介石连任,曾请当时总统府秘书张群向蒋转达他的意见,主要是希望蒋“明白表示尊重宪法,不做第三任总统”。但是,由于蒋介石还不想退位,1959年年底,便有人提出“修改临时条款”案,为蒋连任三任造舆论。1960年2月20日,“国民大会”第三次会议在台北召开,胡适还是出席了,并且又当了大会主席团主席。在蒋介石宴请国大主席团的宴会上,胡适又特别大讲“无记名投票”的历史和优越性,说它可以避免投票人受威胁,保障投票的自由,微露一点不愿受人操纵选举的意向。但他的话当场便遭到国民党人士的反驳,他们说民主政治是政党政治,政党政治要维持党的纪律,无记名投票自然要不得。后来,修改临时条款案三读通过,在报上公布了,为蒋介石连任三任办妥了法律手续。有人来问胡适有什么意见,连任三任是不是蒋介石自己的意思?胡适回答道: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意思,我想人家不会这样做的。
过不几天,胡适便因心脏病进了医院,但还是去“国民大会”参加选举。自然是蒋介石又连任第三任“总统”。这一次,胡适却没有去给蒋致送“当选证书”。
在总统连任事件前后,又有组织新党的事件;接着又有雷震被捕判刑14年的事件。这一连串事端所引起的风暴,以及间接由此而发生的许多小漩涡,把一个想在台湾过安静生活,想以余年偿清笔债的老胡适,几乎是弄得坐卧不安,透不过气来了。
笔债无法偿,“民主自由”也难谈,胡适便只好“容忍”,谈“容忍比自由更重要”,“容忍是自由的根本”!而且说,他的提倡容忍,“不仅是对压迫言论自由的人说的,也是对我们主持言论的人自己说的”。实际上,他的重点是希望“拿笔杆写文章的朋友”,要存一种“容忍的态度”。据他说,拿笔杆的人,虽然受到种种“不合理的压迫”,甚至于“围剿”,但也还是“有权有势的人”,因而“绝对不可以滥用我们的权利”。谈“言论自由”谈到了这样的程度,胡适的心境该是何等凄凉,何等悲哀啊!
1961年2月,胡适又因心脏病发作,住了两个月医院。逐渐脱离危险后,到4月便勉强出院;因南港附近没有医院,只好暂借福州街26号台大招待所房屋,疗养了两个月。7月间又患急性肠炎,大闹水泻。真是多灾多病,衰老不堪了。10月间,夫人江冬秀从美国回来,家人团聚,孤苦伶仃三年半的老胡适,毕竟也稍添些慰安。可是到11月,又因发表一篇演说,竟招来狂风暴雨般的又一次“围剿”。11月26日,最后一次又住进了台大医院。
胡适虽然素来号称修养好,毕竟也具七情六欲,也难于抑制心头的愤懑与烦忧。他甚至病也懒得养了。12月17日,他在病床上度过71岁的生日。次年1月10日,他便出院了,仍借住在福州街26号,以病老残年,经受着残冬的暴风雨的袭击。
1962年2月24日上午,胡适离开福州街,去南港中央研究院,主持将在蔡元培馆召开的第五次院士会议。上午,胡适主持院士会,进行完了全部议程,选出了七位新院士。中午,他又招待院士们午餐。下午五时举行酒会,欢迎招待新、老院士,他兴致甚高,忽然脸色变了,倾身倒在地上,口吐白沫,不省人事。医生急救也无效。在这欢乐的酒会结束时,胡适竟因心脏病猝发而与世长辞了。终年七十有二。
10月15日,安葬胡适于台北南港旧庄墓园。他虽然未能回到美丽而且富饶起来的黄山故乡,却总算长眠在自己祖国的泥土里。墓门上刻着蒋介石书写的“德学俱隆”四字。右首高坡上,有北京大学校友会建造的纪念亭;左首有中国公学校友会建造的半身铜像。墓碑上刻着:这是胡适先生(民前二十一——民国五十一年)的墓。
身为北大教授与著名学者,胡适学生众多,其中最具成就、最为有名的有下列各位:
傅斯年
傅斯年(1896年3月26日—1950年12月20日),初字梦簪,字孟真,山东聊城人。著名历史学家,古典文学研究专家,教育家,学术领导人。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之一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创办者。
胡适评价傅斯年:人间一个最稀有的天才。他的记忆力最强,理解力也最强。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工夫,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。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,同时他又是最能办事、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。他的情感是最有热力,往往带有爆炸性的;同时,他又是最温柔、最富于理智、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。这都是人世最难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的才性,而我们的孟真确能一身兼有这些最难兼有的品性与才能。
罗家伦
罗家伦(1897年12月21日—1969年12月25日),字志希,笔名毅,浙江绍兴柯桥钱清镇江墅村人。他是“五四运动”的学生领袖和命名者,中国近代著名的教育家、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。
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,胡适提倡白话文,作为北大学生,罗家伦大力支持他。五四运动期间,最有名的白话文宣言《北京学界全体宣言》就出自罗家伦的手笔。可以说,在白话文的推广方面,罗家伦算得上胡适的好学生。但他对胡适追求的人权、宪政似乎并不感冒。1930年,当胡适因“人权与约法”问题与国民党发生龃龉时,罗家伦站在了国民党一边。对胡适等人公开批评国民党的做法,罗家伦认为这是胡适的领袖欲在作祟。
罗尔纲
罗尔纲(1901年1月29日—1997年5月25日),广西贵县(今贵港市)人,著名历史学家,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,训诂学家,晚清兵志学家,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一级研究员。
罗尔纲曾长期居住在胡适家,他还是胡思杜的家庭老师。1930年代,胡适致力于考证《醒世姻缘》的作者,罗尔纲成了胡适的助手。也正是经历了这一学术工作,罗尔纲才切身领悟了胡适的治学方法。后来,他还写了《师门五年记》来纪念这一段最可感念的好时光。
顾颉刚
顾颉刚(1893年5月8日—1980年12月25日),名诵坤,字铭坚,号颉(jié)刚;小名双庆,笔名有余毅、铭坚等:江苏苏州人。是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、民俗学家,古史辨学派创始人,现代历史地理学和民俗学的开拓者、奠基人。
顾颉刚的古史辨的思路,基本上就是在跟胡适、钱玄同等人的书信交流中产生的,可以说,在史学研究方面,顾颉刚是胡适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”的好学生。
周一良
周一良(1913-2001)中国历史学家。早年曾用字太初,安徽建德(今东至)人,1913年1月19日生于山东青岛。民族资产阶级家庭出身。8岁入塾,习经、史、子书,后加日文、英文。周一良对日本史和亚洲史造诣尤深,1949年以前曾讲授日本史。建国后,他创设亚洲各国史课程,培养了一批亚洲史及日本史的教学和研究人才。
周一良在文革中追求“进步”,写文章批判恩师胡适和陈寅恪,朋友写信骂他“无耻之尤”;他以学术为政治服务来治学术,已完全背离了学术精神。然而,文革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个特殊时代,我们不能也不敢苛求一个“书生”在那样一个时代中坚持自己的学术操守。幸而周一良晚年又重新回到了学术著述的道路上,为中国古代史研究做出了新的贡献。